不久前香港婴儿偷窃案闹得全城沸沸扬扬，原因就是婴儿母亲对警方说，一个内地口音的女子跟她说完话，孩子就从婴儿车中不见踪影。一时间香港右派报纸纷纷头条头条，凸显“内地”“大陆”人偷了婴孩，舆论也从本该对婴儿丢失的关注转移到对大陆人的指责。

 然而昨天香港警方宣布，案情告破，是这位母亲亲手杀了婴儿，然后向警方虚构了这个“内地人偷婴”的故事。所以有人说，TVB都不敢这么编故事。

 这故事一方面反应了香港警方的高效和依法办案，不屈从于民意，且高度公开案情，令人赞赏。另一方面，也凸显了香港的民粹泛滥。此案之前，一位香港大学毕业，就业于某金融机构的优秀大陆女生在路上被卡车撞死，许多人都哀悼逝者的时候，在香港一些论坛上竟然有人借此大呼死得好，看你大陆人还敢不敢来香港，大陆人就该被撞……等等极端言论，说这些言论是法西斯也毫不过分。

 然而，我曾就此类言论采访过好多香港人，无一例外，他们非常不赞同以上的言论，香港的主流民意也不是如此极端。而且，在香港这种自由和法治的社会，类似的言论虽然具有“明显的恶意”，但确实不会产生“立即的危害”，这让我放心不少，于是也让我开始关注和思考香港人这种微妙而矛盾的心态。

 纵使香港大多数人并不如此极端，但是从我的了解来看，香港人确实越来越焦虑。 即便他们并不是极端仇视，但只要有大陆的负面新闻出来，总能吸引很多的目光和共鸣，即便这类新闻后来被证伪。大众经常不理会一个年轻妈妈是否讲了真话，而是一听到“内地口音”，媒体和港人都高潮，大肆炒作这个概念。

 要知道，在60年代，香港曾发生过广泛的难民逃港潮。由于大跃进造成的大饥荒，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大陆饥民逃来香港，我专门查过那段时间的报纸和资料，港府对难民采取身份证登记，使其成为香港合法公民，明报等报纸号召港民捐款，并组织救援。报纸在关心大陆发生的种种政治运动，对大陆同胞充满担忧和友好。然而时间到了香港回归前后，事情就不一样了。

 回归之前的香港人大量移民，回归之后的香港人越来越厌恶大陆人——何也？

 从历史来看，香港人对中央一直没什么好感。而近年来，由于很多香港人一直盼望的普选方案又迟迟拖延。包括许多学者在内的香港人广泛担心，由于中央的干预，普选一拖再拖，会最终变成假普选。到时候，都是中央认可的人来参加普选。这一现实的忧虑导致香港人，从民众到精英，都非常不满。去年的反国教运动，今年的争取HKTV（香港电视台）落地，其矛头虽然直至港府，但反对对象却都是身居幕后，垂帘听政的中央。

 所以，香港敌视且怕的是中央这个强大的利维坦，于是反中央，进而反大陆，进而反大陆人，进而反中国……有些港人公然在电视里说，与其活在现在的香港，不如生活在英国殖民的香港。在大陆人看来，这是荒唐之论，在香港，还有不少市场。

 然而，截然二分的方法论从来都不好用，香港人不该因为反现任统治，进而反大陆人，乃至整个中国；大陆人则更应该反思陆港之间的文明冲突——亦即香港这种崇尚自由与繁荣之地，这些年来，越来越民粹，越来越某种程度的“逃避自由”（奶粉限购，反对自由移民），越来越渴望庇护（一方面反政府，一方面希望政府出台各类违背自由市场和自由迁徙的法令），大陆政府和大陆人应该怎么做？

 令人失望的是，香港人越来越民粹，许多大陆人则也毫不高明一点，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，“因为香港的经济越来越不行了，大陆的上海经济已经超越香港了，香港人嫉妒。”诸如此类缺乏基本事实支撑的鸵鸟之论，竟然也可以大行其道。上海经济比香港发达，在1949年以前的几十年里都是如此，共产主义革命成功之后，上海才陷入萧条，香港逐渐从一个小渔村变成了如今的繁荣之地，而一条香江之隔的大陆，正陷入漫长的贫穷。

所以，对于中国来说，香港完全是一个历史的偶然，意外地成为中华传统文明和英国自由法治，资本主义精神的成功杂交体，而幸运地躲过了灾难性的“左祸”。这对于倒了近两百年霉运的中国人来说，无疑是宝贵的遗珠，难得的好运。没有香港，经历了无数次思想改造，文化革命，政治运动后的中国人，不仅60年代逃港无处可去，也在改革开放初期丧失了可以效仿追赶的对象，更遑论对于知识分子来说，有一个活生生的自由标本给你提供言论自由，结社自由，出版自由和结社自由的成功案例。

 现在的冲突与争论，往往陆港双方都陷入不理会历史，也不谈现实，不求共识而只求对立的全输全赢博弈模式，长此以往，大陆会尽失香港民心，港人也会丢掉最珍贵的自由精神。其实，在大多数时候，香港人和大陆人更应该团结，互相交流和尊重。

 我在报道香港HKTV游行中，和一位著名大陆媒体人走在一起，他对一位香港市民说，“你相不相信，在这个游行队伍中，有很多大陆人在支持你们。”深以为然。许多大陆知识人对香港怀有感谢和尊敬之情，而大陆的民众应该要知道，香港今天的自由和法治，廉洁和高效，都是所有中国人的共同福祉，是大陆的未来标本。

 正如母亲杀婴案告破之后，在社交网站上，一些香港网民开始反思，“伤害了全港市民的同情心”“杀了宝宝还泼污水给内地人”，“栽赃内地人，香港人道歉”……香港人也应该要晓得，必须摒弃任何乌托邦幻想，“一国两制”对于香港来说是现实最优，保持住香港自由开放的精神，远比发表各类极端或不实的敌意言论，施行“逃避自由”而非保证自由的各类法令更能保持香港的自由与繁荣，赢得大陆的善意。

 只有在香港人与大陆人相互理解和支持的基础上，共同守护难得的自由精神，两岸人民才能一起争取共同诉求的改革，为香港的普选之路提供能量，也为大陆的自由与法治撑开空间。

本文是观点中国专栏，有删节，http://opinion.china.com.cn/opinion_94_87894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