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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今天港大中国法中心邀请了多位法学专家就“薄熙来案”的政治问题与司法问题进行演讲和圆桌讨论,张千帆、傅华伶、戴耀廷等知名教授,阎小骏博士、熊浩博士等青年才俊都有相当精彩的发言。我首先整理了张千帆教授的演讲录音,他人的录音之后会陆续出来。

 

 

非常感中国法中心的邀。没想到香港么多人关心薄熙来。(众笑)

 

所以,中央担心什么呢,是不是。大家看的是同影,电视剧,听的都是同的歌星,关心的都是同的政治事件,这样的国家要分裂也分裂不了啊(众笑),担心香港成什么什么基地,个都是多余的。

 

薄熙来案件,当然已经尘埃落定了。在再来讨论,是不是有点过时了呢?因为热点已经过了,那我觉得没有过时。因为这个案件的意义远不止于它本身,那么我写的这篇短文,叫做薄熙来的政治遗产。

 

刚刚主持人要我从法律的角度来分析(这个案子),因为他假定我是学法律的人所以要我从法律的角度来分析,其实不一定是这样啦,刚刚林教授已经就法律方面的问题谈了很多了,他不是学法律的,所以今天这个角色稍微错位一下,我更多地从政治层面来谈谈这个案件的影响。因为我对他这个法律诉讼不感兴趣(众笑),因为刚刚大家也讨论了,是吧,它就是一个政治案件,起因不是因为他腐败违法,腐败违法的人多了去了。

 

原来我说过薄熙来可能是最贪腐的官员,因为传言他在海外有资产多少多少,现在看来,即便是有那么多海外资产也不一定是最贪的,所以我把这句话收回哈(众笑)。几乎每个人都贪,为什么只抓他呢?就(好比),有那么多人嫖娼,它为什么只抓一个大V,薛蛮子呢?这很明显,就是选择性执法,选择性执法一定就不是出于法律的考虑,而是出于政治的考虑。

 

那么,当然法律层面上有一些亮点,比如庭审直播了。这个在大陆都已经讨论得很多了,这确实是一个亮点。以前没这么做过。大家经常把这个案件和八零年的四人帮审判相比,那时候也有直播。那时候我正好上大一本科。我上大一本科的时候,你可以想象那是什么年代了,坐在教室里看电视。当然后来听说,那个直播经历了很多删节,包括江青站起来声嘶力竭的指责他们背叛了毛主席,这些统统被删掉了,薄熙来直播呢,它是文字直播,肯定有删节,但是基本上,大部分的内容都出来了。

 

但这个东西其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,因为你从检察院的起诉就看到,早已把他的罪名给限定在那几个我觉得最不重要的罪上面,他犯的最重要的罪远远要比这个严重得多,对不对。如果你要把那些罪拿来起诉的话,你才能真正做到庭审公开。所以从各个意义上来讲,它都是一个政治审判,所以我不会对这个审判本身做过多的解读。总的来说,他判无期徒刑是罪有应得。因为我个人反对死刑,而我又觉得他应该得到最高的惩罚,最高的惩罚去掉死刑就是无期徒刑了。

 

那么你说,为什么张老师对薄同志这么深仇大恨哈,因为我觉得,他做的事情远远不止是起诉的那几条,也不只是我们法律人和律师关心的那些事情。他在重庆成名的那几条,最重要的唱红打黑,我们法律人都对打黑比较感兴趣,比较关注——先是迫害企业家,后来迫害律师,这些大家都知道。打黑的危害比较直接,首先是针对个人,(后来是)家庭,大量的人,而这些并没有被完全的曝光出来。如果全部都被报道出来的话,我想,他这个案件对我们应该会更加震撼。仅此当然就可以判他的罪,这都是他主政期间发生的。

 

(但是,)我们就认为唱红这个东西比较虚嘛。说穿了,可能大家觉得就是一起冒冒傻气(众笑),穿着红服什么的,唱那些歌,顶多就是浪费些钱嘛,唱完之后大家再一起去吃吃饭什么的(众笑),那么这个,肯定有这方面的问题。但实际上,唱红的危害性,或者说不叫危害性吧,危险性远远高于打黑的危险性。

 

嗯,这就是我今天所说的主题。就是说,唱红和打黑是两种体制的标志。现在的中国,大家都认同它并非是一个民主的政治体制,有些人称它为威权的政治体制。但威权体制,我认为最多就是止于打黑。甚至有不少的威权体制,法治也是做的相当不错的,比如新加坡。我们通常认为它是一个不民主的国家,但是它的法治做得很不错,因为从长远的统治来看,显然维护法治是一种理性选择。当然也有威权国家是可以胡作非为的,因为说实话,一个非民主国家,政府就是最大的黑帮。它和其他黑帮发生火并什么的,那完全是正常的(众笑)。打黑,黑打,这些都是可以在威权国家发生的。但它一般不会发生唱红。唱红表明什么,表明了这是一个极权国家的标志。就是说,这个政府不仅仅是掌握着政权,而且它统治着人们的思想。

 

那么这个极权国家,我们从四九年之后,经过五六十年代,经过大跃进,文革,乃至到七十年代末期都是这么一种体制。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后呢,我们不这么称呼大陆了,我们称之为是一个——所谓的后极权国家。最近反宪政的浪潮一兴起,又有人给我国取了个名字,叫新极权。其实两者性质差不多。我原先误以为,后极权(国家)就是非极权国家,就是咱们已经走过了这个阶段,其实没有。

 

我在这个题目当中也论述了自己的观点,它只不过是,极权体制原来这一套不管用了,不好用了,所以他也通常不愿意用了,但是这一套体制完好无损的保存在这里,只要你想用,有能力去用,那就随时能够再去用它。所以重庆模式就是这样,就是他重新激活了中国这种传统极权制度的能量,并且以他的这种方式把他的能量发挥到极致,那么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。这是为什么你看到大陆的法律人也好,媒体记者也好,总而言之用我们当代的话来说,就是有点觉悟的人,都会反对重庆模式。

 

一个模式好还是不好,不在于它是不是正在为我们做好事,当然了我已经收回了薄熙来是最糟糕的官员这一说法。因为薄熙来贪污,其他官员也贪污,他贪污了还做事儿,他确实为重庆做了不少的实事儿,很多贪官可能就什么都不做,他要比那些在这点上要好,但是他具有那些官员远没有的危险性,那么这个危险性,不体现在别的地方,甚至可以说,不体现在打黑,打黑哪儿都有,比如贵州的黎庆洪案,甚至规模不亚于重庆,那么我们为什么没有把贵州吹成一个模式呢?为什么我们把重庆吹成一种模式呢?它的关键点在唱红。

 

唱红表明什么?表明了政府依然有能力来统治你的思想,它能够告诉你什么是正确的,什么是你应该相信的。所以他可以把这批人拉出去,“唱歌”(升调)。那么在香港你能想象吗,港府要对你进行爱国主义教育,香港人会是什么反应?(观众语:反国教运动已经发生过了)如果说你是一个生活在比较自由的社会,这显然是不可接受的。

 

薄熙来就是,我自己就是光伟正,我给你们做好事,你不要质疑。他现在可以给你们做好事,但这就表明,他既然有这种能力,他就可以为所欲为。而且,他以后做任何事情的时候,你是不会有发言的机会的。因为,他既然可以让你去相信什么,他当然也可以有能力不去相信什么,可以不去让你接受信息。他能够做到唱红,能走到唱红这一步,他当然也有能力删帖,销号,把这些发帖发短信指责他的人骂他的人送去劳教,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,因为这些相对(做到)唱红来说,都是小菜。

 

这是重庆模式的可怕之处。我认为,薄熙来的案件当然已经结束了,薄熙来的政治生命很可能也已经结束了。如果说我们幸运的话,如果说中国以后不出什么大事儿的话,他的政治生命应该说是已经结束了。但是重庆模式没有结束,刚刚有人提到,(现在是)没有薄熙来的重庆模式。我们对重庆模式也没有深刻的反思,甚至也没有什么全面的报道。

 

我希望大家会觉得这是比较显而易见的一件事情。我是教宪法的,我成天给学生说,言论自由,新闻自由的重要性,因为没有这些东西,你的思维会被完全误导。我们上个月,刚在重庆开了宪法年会,我们在重庆大学做了报告,他们的领导还是比较赞同重庆模式,我们进行了比较……有趣的对话(众大笑),我个人感觉现场的学生大多数都比较支持我。当然,我是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,到重庆大学去批重庆模式,可能让重大的人也下不了台。但多数受过教育的人,不会认同这个东西。当然也有学生,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儿。更不用说,你到街头去问重庆市民,我想很多市民,很可能是大多数重庆市民,他们会觉得薄熙来是个好官。

 

我觉得他们那么想也完全正常,基本逻辑就是我刚才说的——你说他是贪官,那别的贪官我见得多了去了,他贪了还帮我做了一点事,对不对。他从我这儿拿走100块钱,他还返还给我10块钱(众笑),其他人连这10块钱也没有,那我认为他还是个好官对不对。

 

但是在这种红旗飘扬,口号震天的环境下,你是不会有什么独立思考的自由空间,你会很容易(被洗脑),它就像一根红吸管一样,就把你吸过去了。这种类似的歇斯底里的模式,中国以前也发生过。重庆模式是因为,在它的危机还没有爆发出来之前,就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破灭了。而不像我们的那些“重庆模式”,因为重庆模式就是文革、大跃进的翻版,那么这些事件,很不幸,他们没有一个王立军,所以他们没有破灭,所以他们发展下去。那最后我们看到的后果,文革的后果,大跃进的后果,重庆模式跟它们走的是一条路。只不过后来薄熙来自己的失误,一个巴掌把(重庆模式)拍砸了。那他最后倒台不基本上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吗?

 

如果说没有这么一巴掌,那很可能……现在就不好说了,他很可能就是这七个人当中,那他无论是主管宣传系统,还是政法系统,那都是我们的灾难(众笑)。所以,它的破灭是极为偶然的,还没有让我们看到更严重的后果。我认为他的后果已经相当严重了,而且因为重庆模式,相当于还在一个更大范围的环境内持续着,所以我们看不到反思,我们看到的都是,小老百姓觉得他把路修好了,把黑帮整了以后街上确实更安全了,我们拥护这样的领导。那你说,平时的老百姓,当然就只看到眼前的生活这点事情了。他拥护薄熙来,受这种骗局的影响,或者说被洗脑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。但这正是他的危险所在。

 

在他倒台之后,我们今年开完两会,四五月份之后就开始了反宪政的这股逆流。那么我们可以看到,这两者之间,其实完全就是一回事儿。(反宪政之后)就有很多的口号出来,刚刚也有提问的同学说到这个问题。三中全会之前的一个口号就是要“夺回舆论阵地”,这个口号是什么意思呢?就是这个阵地失守了嘛。以前的政治主流意识形态已经不管用了,现在再不夺就已经晚了嘛。所以我们看到各大官媒主动出击,希望能够夺回舆论阵地。他的逻辑和重庆模式完全一样。

 

 

和重庆老百姓拥护薄熙来的政策一样,我也很拥护三中全会决定当中所列出的那些具体措施,有60条,我看基本上条条都规定得很好。但它有一个问题啊,就是我之前讲的,就是重庆“唱红”的问题没有解决。

 

我们都知道,三中全会有一个重要的特点,它是“政左经右”,或者用我的方式来概括,它目标是好的,总体是向社会放权,给人民更多自由,废止劳教,农地流转,放宽结社,一系列的政策,如果真的实施的话,那它是一件好事儿。但另一方面,政治改革我们在未来几年,几乎看不到任何痕迹,(决定中)也有一两条涉及这个问题,大家都能看出来这是空的。

 

还有言论和新闻自由,这些完全没有提到。而且还有讽刺意味的是,在三中全会决定下达的当天,我的博客和微博的号全被销了(众大笑),不知道这是偶然还是有一定的联系哈。由此可见呢,我们未来,几年的改革模式,还会继续沿着集权的方式来进行,我指的集权是集中的集,它不想让社会有过多的言论自由,出版自由,更不用说集会自由。这当然跟薄熙来的模式并不是完全一样的,薄熙来的模式是极端的极,totalitarianism这种模式。它不只是不让你讲话,而是要和它讲同样的话,换句话说,套用习总的一句话,要让你们和他做一样的梦(众笑),这个怎么能做得到。所以,这是重庆模式的野心,现在和重庆模式不完全一样,他们有共同之处。这是我比较担忧的地方,就是靠这种集权的方式,能否把改革往正确的方向推进,我的看法是,相对来说是比较悲观的。

 

但好在,从这次反宪政的逆流来看,所得到的反应是极其负面的。我们从网上的评论就可以看到。而“舆论阵地”似乎在三中全会之后也不再提了,三中全会决定呢,第30条,第一句话就是“要维护和加强宪法和法律的权威”,我把这一条理解为是对这种无谓的意识形态斗争的终结。因为形势已经变了。

 

我自己也写过一篇评论,现在不是五六十年代,也不是八九十年代,人民已经有了自己的思维,所以你这个时候再去对他洗脑,这一切都是徒劳。最后,只能让自己下不了台。这也许是今后几年,唯一的欣慰之处。所以希望政府,即便不让我们讲话,至少也不要主动出击,谢谢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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邹思聪

邹思聪

5篇文章 9年前更新

邹思聪 香港大学新闻硕士。记者,评论作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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